“你就听我唱一首吧,就当我是卖唱。” 王彩玲的脚下像长了根一样,撵也撵不走。 做一名中央歌剧院的歌唱演员,是王彩玲这辈子的梦想。 她逢人就说:“过不了多久,我就要去北京了,中央歌剧院正在调我”。 她攒钱,托人办户口,钱花了不少,最终也没办下来。 没关系、没门路,她就坐一黑夜的火车去北京,闯到院长办公室,厚着脸皮求一个试唱机会。 只要坐在了哐当哐当的火车上,王彩玲就觉得离梦想更近了一步,她哼唱着歌剧,一路站到北京。 1 这是由顾长卫执导的电影《立春》,电影讲述了90年代左右的中国社会转型期,在一个叫鹤阳的县城,师范学院音乐教师王彩玲、群众艺术馆芭蕾舞演员胡金泉、油画协会会员黄四宝等小城艺术青年,为了梦想,他们经历了的人生创痛、心理的成长,以自己的方式,跟现实和解的故事。 王彩玲是这个县城里的少数群体,大龄未婚。 作为女人的王彩玲,一脸疙瘩和色斑,跟美丽不沾边。长相造成的自卑,反而让她更坚定了,要靠才华来改变命运的信念。梦想,成了她自尊的最后一道防线。 她,是对自我有着极高认同感的女性。 自我认同,主要指随着自我意识的成熟,形成稳定的身份感,这种身份感王彩玲并不缺。 在演唱上,她有着极高的天赋,她也自认为演唱水平可以登上中央歌剧院的舞台。为此,她做出各种努力,苦学意大利语,自己能做华丽的歌剧演出服。 她说自己迟早要离开这里,走起路来,头抬得高高的不看人。立春后的北风,吹着她的头发和衣襟,她像极了一杆高傲飘飞的旗子。 王彩玲,却始终不符合,这个小城大环境对她社会期待。 “我不想在这个城市发生爱情。” 在90年代的西北县城,人到中年的她,没有遇到喜欢的人,可以多年不婚,一个人住在单身宿舍。 面对钢铁厂工人周瑜,要跟她搭伴过日子,她回答:“宁吃鲜桃一口,不要烂杏一筐。”,她可以忍受这个社会对她的流言蜚语,却不容许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来度过余生。 而她所执着,并为之痴狂的歌剧艺术,在这个小县城里,却是一个过于小众的文化,太过阳春白雪,太不接地气。 在文艺汇演中,原本热热闹闹的观众席,等她登台唱了几句美声之后,就只剩下稀稀落落几个人。 在飘雪的广场上,那种不被认可的冷落,就像冬春相交的季节的寒冷一样,在她心里早已结成了冰。 在心理学中,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社会角色,比如先天因素给予的角色是女人,靠后天努力得到的角色是教师。 而个体一旦承担了某一个角色,社会公众都会对这个角色有期待,如果个体偏离了角色期待是,就可能招致异议。 在那个集体主义大于个性展现的年代,不论是作为适龄女性,还是文艺宣传工作者的王彩玲,都与社会公众对她的角色期待完美错位。 她作为一个少数群体,也成了别人眼中的怪胎,而她自己也感觉到,与这个生养她的家乡小城,水火不容。 寻找一个适合自己社会角色发展的环境,就成了她的下一个目标。 调到北京,离开小县城,就成了她内心最大的期待,为此她用尽了所有力气。 2 “我一直像跟鱼刺一样,扎在很多人的嗓子里” 胡金泉,跟王彩玲一样,也是这个县城里的少数群体,他这样形容自己:“我是很多人心坎里一桩悬案。” 把一腔热情,都用在了自己热爱的舞蹈上胡金泉,拥有一颗赤子之心,却因为行为举止有点女性化,就被冷嘲热讽,还被贴上了不男不女标签。 身边的同事说他,比泰国的人妖跳得还好。 他骑车带母亲去公园,跟女性学员说几句话,也被人当面羞辱,叫他“二胰子”。 跟王彩玲在文艺汇演上认识的胡金泉,他只是想着做一个,不再被大众区别对待的正常男人,他能想到的所有办法,只有一个关键词,跟群体妥协。 他找到王彩玲,恳求王彩玲跟她假结婚,证明他跟其他男人一样正常,被拒绝。 心灰意冷的胡金泉,策划了一场在男厕所“假强奸”女学员的闹剧,用毁灭自己的极端行为,向所有人证明,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。 胡金泉以“自杀式”的极端行为,向群体妥协。 他的代价,就是被送进监狱。 他被群体意志所淹没,最后被逼选择了一种残忍的方式,去顺从群体的意志,获得内心的安全感。 “群体中的个体,就像沙堆中的一粒沙,在风的摆布下形成各种各样的形状。” 3 在电影中,王彩玲的梦想和爱情,都没能实现。 已经28岁,考了5次美院都落榜的黄四宝,遇到了王彩玲奋不顾身的爱情。 拒绝了王彩玲表白的黄四宝,却在得知自己第六次落榜之后,在一个黑夜里,一身酒气地敲开她的房门。 她对黄四宝一厢情愿的奉献,换来对方对她的当众羞辱,对方叫喊着“被她强奸了”。 穿着华丽演出服的王彩玲,学着歌剧《托斯卡》里为爱殉情的贞烈女主,从县城的古塔,一跃而下。 黄四宝后来远走深圳,回到县城后开了一个黑心婚介所。 大难不死的王彩玲,不再唱歌剧,却重新活了过来。她辛苦摆摊卖羊肉,过上了赚钱养家的生活。并领养了一个先天兔唇的孤儿,叫“凡凡”,是平凡的凡。 忘记梦想,回归平凡,这不是一个完美的结局,却是那个年代普通人,最真实的人生和命运。 4 “我不甘心这样的命运,我也做不到你来顺受,但是我所有的抗争都落空。” 在脑瘫诗人余秀华,在她的《摇摇晃晃的人间》一书的自序中,写出了这样的句子。 同样是被当做少数群体的农妇余秀华,因为身体的残疾,在被歧视的大环境下生活了很多年。 她苦难中,却从未放弃自己写诗的爱好,也从未放弃与命运的抗争,即便在不幸的婚姻里,也坚持文字创作,为自己找到了一篇自由的天空。 在距离90年代二十多年后的今天,在一个崇尚个性和自由的时代,余秀华的倔强和坚持,为自己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,成为了火遍全中国的知名诗人。 作为社会性的个体,人们都在寻找同类,获得他人和社会的认同,少数群体的人,饱受煎熬,更是有着深刻的体会。 黄四宝对王彩玲说:“你去北京了,我会失落的。” 王彩玲对胡金泉说:“能认识你,我都勇气在这个城市呆下去了。” 余秀华说:“作为我,一个残疾的很明显的人,社会对我的宽容度,就反映了社会的及健全度。” 很庆幸,这个时代有了更多的独立思考,也给了每个个体施展才华空间。 让少数群体,有机会做真实的自己,是这个社会释放的最大善意。 参考文献:《烈女追日还是飞蛾扑火——也谈电影“立春”中的人物形象王彩玲》作者:康尔 《乌合之众》作者:古斯塔夫.庞勒 《徘徊在城市边缘——论电影“立春”中的认同理论》作者:杨旻悦 (文内图片来自网络,侵删。本文原创,转载请联系“一只慢流”)